凌晨四点，老陈蹲在湿漉漉的菜市场门口啃冷包子，手机屏幕的光把他熬得通红的眼珠子映得像鬼。他含糊着骂：“艹，这月第几回了？老王头家的五花肉又涨两块！”账本摊在膝盖上，油渍混着水渍，像我们这半年惨淡经营的抽象画。

三个月前，也是这个点儿，我俩站在这儿指点江山。老陈叼着没点的烟，豪气干云：“兄弟！看见没！以后这一片儿的猪，都是咱兄弟俩嗦了粉的猪！” 那会儿“老陈家土菜馆”的招牌还在广告公司电脑里发光，我俩感觉明天就能拳打米其林，脚踢黑珍珠。

现在？拳脚没见着，净挨生活的大耳刮子了。

开业那阵儿真像那么回事儿。锃亮的锅灶，簇新的桌椅，墙上挂着老陈爷爷的“祖传秘方”（后来发现是街口打印店十块钱做的旧）。头三天爆满，油烟机累得直哼哼。老陈系着雪白的围裙（现在黄得能当抹布），颠勺颠得虎虎生风，吼一嗓子：“上菜！” 我感觉米其林星星在向我们招手。

结果现实这盘菜，齁咸还硌牙。

先是顾客成了祖宗。前天一桌大哥，点盘辣子鸡丁，吃一半拍桌子：“老板！你这辣椒是摆设啊？” 老陈堆着笑解释自家秘方讲究香辣平衡，话没说完，那大哥把盘子往地上一掼：“平衡个屁！重做！加三倍辣！” 红油混着鸡块溅在老陈新刷的小白鞋上。他弯腰收拾时，我看见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响。

外卖平台更是活祖宗。昨天午市结束，老陈盯着手机屏幕，眼珠子快瞪出血了：“操！卖份38的水煮肉片，平台抽走15块！配送费扣8块！打包盒2块！” 他掰着沾满辣椒籽的手指头，“老子忙活半天，赚个屁！就赚个吆喝！” 他气得把手机摔在案板上，屏幕裂出蜘蛛网，像我们稀碎的创业梦。

最绝的是后半夜。我俩瘫在后厨油腻腻的地板上，头顶的灯泡滋啦响。老陈翻着那本快散架的账本，突然“嗷”一嗓子蹦起来：“赔本买卖啊兄弟！” 他指着昨天那单“加三倍辣”的辣子鸡，“成本22！卖38！摔了一盘赔22！重做一盘又搭22！倒贴6块！还搭上老子一双鞋！”

墙角的冰柜突然“嗡”一声启动，吓我一跳。老陈踹了它一脚：“叫唤个屁！省点电会死啊？” 冰柜委屈地哼唧两声，像在哭穷。

我俩靠着冰柜坐下，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。老陈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，我俩就着灶台没灭的火星点上。烟雾缭绕里，他哑着嗓子问：“兄弟…撤吧？”

我没吭声。前厅传来老鼠啃塑料袋的悉索声，在这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。那声音像在啃我们当初拍在桌上那二十万的本金。

老陈猛嘬一口烟，火星子差点燎着他油腻的刘海。他忽然咧嘴，笑得比哭难看：“兄弟，下辈子投胎…记得躲着点我，太他妈坑了。”

门外，收泔水的三轮车哐当哐当碾过坑洼的路面。我俩对视一眼，突然爆发出破风箱似的狂笑，笑得眼泪鼻涕糊一脸，笑得浑身肥肉乱颤，笑得后厨那些锅碗瓢盆都跟着叮当作响。笑声里，冰柜顶上那盆发好的面团，噗地一声，绝望地塌了下去，像我们再也鼓不起劲儿的雄心壮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