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登机了。”
这三个字发出去,我没有丝毫犹豫,指尖轻点,开启了飞行模式。
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,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。
机场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,催促着晚点的旅客。
我拉着小小的行李箱,混在人群中,走向登机口。
身后,是那个我试图逃离的、名为“家”的泥潭。
那里,此刻想必已经炸开了锅。
张莉,我的好妯娌,大概会把我的微信头像戳烂。
她会立刻打电话过来,听筒里传来的会是无法接通的冰冷提示音。
然后,她会怒不可遏地冲进我婆婆王秀莲的房间。
“妈!林舒她把钱带走了!她要去旅游!她手机关机了!”
王秀莲会立刻从她的躺椅上弹起来,那张总是布满精明算计的脸上,此刻一定是扭曲的愤怒。
她不会有片刻的耽搁,拿起手机,直接拨通她儿子,我丈夫张浩的电话。
电话里的声音会是她惯用的、添油加醋的哭腔。
“阿浩啊,你快管管你媳妇吧!她发了奖金,一句话不说就跑了!这是要干什么?这是不把我们张家放在眼里啊!她拿着钱要跑了!”
“跑了”这两个字,她一定会咬得特别重。
仿佛我不是去旅游,而是卷款私奔。
张浩,我那永远在和稀泥的丈夫,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。
他会焦急地给我打电话,一遍,两遍,直到确认我真的关了机。
他的额头大概会冒出细密的汗。
他不是担心我,他只是害怕麻烦。
害怕他妈的哭闹,害怕他妹妹的指责,害怕这脆弱的家庭和平被打破。
果然,那个名为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微信群,开始疯狂闪烁。
我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内容。
王秀莲:“@张浩 你媳妇什么意思?发了奖金就玩失踪?家里日子不过了?”
张莉:“哥,你管不管啊?我儿子补习班的钱可等着呢。嫂子倒好,自己拿着钱出去潇洒了。她心里还有这个家吗?还有我这个妹妹吗?”
王秀莲:“真是娶了个白眼狼,只知道顾自己,一点不为家里着想。”
张莉:“可不是嘛,我们累死累活的,她倒会享受。”
一句句的文字,像一把把刀子。
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舷窗外巨大的机翼。
地勤人员在下面有条不紊地忙碌着。
远处的天空,是灰蒙蒙的一片,像我过去几年的心情。
飞机开始缓缓滑行,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变大。
我的心脏没有波澜。
没有报复的快感,也没有愧疚。
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,像一场高烧退去后的虚脱。
飞机加速,巨大的推背感将我按在座椅上。
然后,机身一轻,我们离开了地面。
城市在我脚下迅速缩小,变成一片模糊的灯海。
穿过厚厚的云层,一片灿烂的金色阳光毫无征兆地洒满了整个机舱。
我眯起眼睛。
原来云层之上,天气这么好。
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,仿佛挣脱了长久以来的束缚。
这三千块,是我给自己买的自由。
哪怕只有短短几天。
飞机落地丽江,再转车去香格里拉,一路的风光让我几乎忘记了手机的存在。
直到住进预订好的民宿,我才重新连接上网络。
手机瞬间被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淹没。
张浩的,王秀莲的,张莉的。
我点开那个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群,粗略地扫了一眼。
里面的辱骂和指责已经刷了上百条,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,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批斗会。
我面无表情地退出了群聊。
民宿的院子里开满了格桑花,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
我深吸一口气,肺里满是清冽的空气,冲刷着那些污言秽语带来的窒息感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彻底将那些人抛在脑后。
我去了普达措,看澄澈的属都湖倒映着蓝天白云。
我去了松赞林寺,在金色的屋顶下感受信仰的力量。
我租了一辆车,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广阔的草原上,牦牛在远处悠闲地吃草。
阳光强烈,天空蓝得不真实。
我拍了很多照片,每一张里的自己,都在笑。
那种发自内心的,没有任何负担的笑。
在行程的第三天,我选了九张最满意的照片,发了一条朋友圈。
没有屏蔽任何人。
配文是:“世界很大,要多爱自己。”
这条朋友圈,像一颗深水炸弹,彻底引爆了婆家的情绪。
不到五分钟,张莉的评论就来了。
“哟,嫂子可真潇洒,拿着钱自己出去快活了。我儿子两千块的补习费还没着落呢,你这几天的花费不止三千吧?真是会享受生活啊。”
她的语气酸得掉牙,每一个字都透着嫉妒和怨毒。
紧接着,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。
“哎,小舒怎么一个人出去玩了?”
“年轻人是该多走走,不过家里人也得顾着点啊。”
王秀莲没有直接评论,但她在家族的亲戚群里开始了自己的表演。
我被一个远房表姐拉进了那个群,大概是想让我看看自己的“罪证”。
王秀莲发了一长串的语音,带着哭腔。
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,娶了这么个儿媳妇。自己儿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,她倒好,拿着奖金就跑出去玩了,电话不接,家也不回。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她气散架了!”
“平时让她给莉莉(张莉)帮衬点,她就推三阻四。现在自己花钱倒是大方得很!我这心里堵得慌啊,各位亲戚给评评理!”
群里立刻有人附和。
“现在的年轻人啊,太自私了。”
“就是,结了婚就是一家人,哪能只顾自己。”
我看着那些颠倒黑白的言论,竟然笑出了声。
这时,张浩的私信也来了。
“林舒,你到底想干什么?发个朋友圈是故意气我们的吗?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。
“你知不知道妈都快被你气病了?赶紧回来,给大家一个交代!”
交代?
我需要给谁交代?
给那个视我为提款机的婆婆,还是那个把我当冤大头的妯娌?
还是你,我名义上的丈夫,实际上他们母女的帮凶?
我将手机扔在床上,懒得回复一个字。
窗外,是纳帕海的日落。
金色的余晖洒在远处的山峦和草甸上,壮丽又温柔。
我泡了一壶热茶,坐在窗边,静静地看着这片美景。
他们的跳脚和丑态,此刻于我而言,不过是远方传来的噪音。
无视,就是我最有力的反击。
夜深了,香格里拉的星空格外清澈。
我裹着毯子坐在民宿的露台上,寒意阵阵,却比那个“家”的温度要暖和得多。
张浩的电话还在锲而不舍地打来,手机在桌上震动着,像一颗催命的符。
我任由它响着,思绪却飘回了过去几年。
刚结婚那会儿,我也曾天真地以为,只要我付出真心,就能换来和睦。
我第一次拿到季度奖金,五千块。
我高兴地跟张浩规划着,想给他买块手表,剩下的存起来。
晚饭时,王秀莲状似无意地提起:“小舒啊,听说你发奖金了?不少吧?”
我当时没多想,笑着点了点头。
第二天,王秀莲就把我叫到房间,语重心长地说:“小舒,你还年轻,花钱没数。这笔钱妈先帮你存着,以后你们买房买车,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”
我有些犹豫,但看着她“为你着想”的真诚眼神,又看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张浩,最终还是把钱给了她。
一个星期后,我就在张莉的朋友圈里,看到了她新买的名牌包。
配图是她和王秀莲的亲密合影,文案是:“谢谢我最爱的妈妈,爱你哟!”
那个包的价格,正好是五千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。
我去找张浩,声音都在抖。
“你妈把我的奖金给你妹买包了!”
张浩却一脸为难。
“多大点事,莉莉喜欢,妈就给她买了。都是一家人,你别这么计较。”
“那是我辛辛苦苦挣的钱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?再说了,妈不是说以后会补给你吗?”
他那句轻飘飘的“都是一家人”,像一把软刀子,插进我的胸口。
从那以后,深渊开启了。
张莉的儿子要喝进口奶粉,王秀莲一个电话打过来,理直气壮。
“小舒,你去给你外甥买几罐奶粉寄过来,要那个德国的牌子。莉莉他们手头紧。”
一罐奶粉几百块,我咬着牙买了。
可笑的是,我自己的父母生病住院,我想多给点钱,张浩却拦住了我。
“给五百就行了,你爸妈有医保。我们自己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。”
王秀莲更是直接说: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你现在是我们张家的人,凡事要先考虑这边。”
我的心,就是这样被他们一刀一刀,凌迟得鲜血淋漓。
张莉换手机,找我“借”钱。
张莉要报瑜伽班,找我“借”钱。
张莉跟朋友出去旅游,还是找我“借”钱。
那些钱,像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。
每一次,张浩都是那句话:“她是我唯一的妹妹,我不帮她谁帮她?你就当帮我个忙,多担待点。”
他总说,家和万事兴。
可他所谓的“和”,就是让我无止境地退让,用我的血肉去填补他妹妹那个无底洞。
我不是没有反抗过。
有一次我拒绝了张莉,王秀莲直接在饭桌上摔了筷子,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冷血、自私,说我没把他们当家人。
张浩把我拉进房间,关上门,用疲惫的语气对我说:“林舒,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?不就几千块钱吗?给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?”
那一刻,我看着他,这个我曾经满心欢喜嫁的男人,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他不是不知道对错,他只是选择了牺牲我。
因为牺牲我,是维持他那可笑的“家庭和睦”成本最低的方式。
我就是那个成本。
回忆像潮水般将我淹没,那些委屈和不甘,在香格里拉清冷的空气里,发酵成一种坚硬的决心。
桌上的手机终于停止了震动。
我拿起它,看着上面几十个未接来电。
不,这一次,我绝不妥协。
这道口子一旦撕开,我就没打算再把它缝上。
在香格里拉的最后一晚,我窝在民宿的沙发里看电影。
手机又一次不屈不挠地亮了起来,还是张浩。
或许是旅途的终点给了我面对的勇气,我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林舒!你终于肯接电话了!”
张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,瞬间喷发。
“你到底在哪里?你知不知道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?”
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,等他吼完,才平静地开口。
“我在哪,不是发朋友圈告诉你们了吗?”
我的冷静似乎让他更加愤怒。
“你还有理了是吧?拿着奖金一个人跑出去玩,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,你觉得你很光荣?”
“张浩,那是我的奖金。”我纠正他,“是我加班加点,一个月没休息一天换来的全勤奖。”
“你的奖金就不是家里的钱了?你是我老婆,你的钱就该……”
“该怎么样?”我打断他,“该给你妹买包,给你外甥买奶粉,还是该给你妈当私房钱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几秒钟后,张浩的语气软了下来,带着恳求。
“小舒,别这样,我们好好说。你先回来好不好?妈……妈都气病了,昨天还去了医院。”
我心里冷笑一声。
这套路,我太熟悉了。
“是吗?”我慢悠悠地问,“她是因为我旅游病的,还是因为没拿到我的奖金病的?”
我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,直直地插向那层虚伪的遮羞布。
“林舒,你怎么能这么想妈?她都是为了我们好……”
“为我们好,就是把我的钱掏空,去补贴一个好吃懒做的成年巨婴?”我毫不客气地反问,“张浩,我挣的每一分钱,都是我自己的。我有权决定怎么花,给谁花,或者不给谁花。这个道理,你今天最好给我听明白了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,如此清晰而强硬地,宣告我的主权。
电话那头,张浩被我堵得哑口无言。
突然,一个尖利的女声抢过了电话,是王秀莲。
“林舒你个不要脸的贱人!你翅膀硬了是吧!敢这么跟我儿子说话!我告诉你,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张家的!你人都是我们张家的!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,不然……”
她的声音歇斯底里,充满了恶毒的咒骂。
我没有听她说完。
直接按下了挂断键。
然后,拉黑。
整个世界瞬间清净。
我看着窗外的夜色,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
心里没有了愤怒,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疲惫。
这场对峙,早该在几年前就进行了。
我的迟疑和退让,喂养了他们的贪婪和无耻。
现在,是时候结束了。
回到家的那天,天色阴沉,像是预告着一场风暴。
我拖着行李箱,打开门。
客厅的景象,不出我所料。
张浩、王秀莲、张莉,三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上,表情各异。
一场为我准备的鸿门宴。
我平静地换好鞋,将行李箱立在墙边。
“回来了?”张浩率先开口,脸色难看。
我没理他,径直走到饮水机前,给自己倒了杯水。
王秀莲“啪”地一拍茶几,上面的杯子跳了一下。
“林舒!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!出去野了几天,人都野了是吧!”
她的声音尖锐,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。
我喝了口水,润了润干涩的喉咙,然后转身看着她。
“妈,我只是用我自己的钱,休了我自己的年假,去旅了个游。这在您眼里,就是‘野’?”
我的语气很平淡,没有火气。
这种平静,反而让王秀兰更加愤怒。
“你的钱?我告诉你,你嫁进我们张家,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张家的!工资卡呢?拿出来!从今天起,你的工资卡我来保管!”
她伸出手,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。
旁边的张莉立刻附和:“就是!嫂子你花钱太大手大脚了,妈帮你管着,是为你好,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!”
她看着我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。
仿佛我的工资卡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。
我笑了。
“为我好?是为你好吧。”我看向张莉,“你又看上什么新包了,还是又想换手机了?”
张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被我戳中了心思,恼羞成怒。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我……我这是为了我哥着想!你这么乱花钱,以后我哥怎么办!”
她说着,竟然站起来,直接朝我扑过来,伸手就要抢我背上的双肩包。
“我倒要看看,你这几天到底乱花了多少钱!把收据拿出来给我们看看!”
她的指甲划过我的手臂,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。
我用力挣脱她,后退了几步,背包被她扯得歪向一边。
我没看她,也没看暴怒的王秀莲。
我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张浩的脸上。
他站在那里,眉头紧锁,一脸为难和纠结。
王秀莲对他喊道:“张浩!你还愣着干什么!让她把卡交出来!这么不懂事的媳妇,不好好管教怎么行!”
张莉也哭哭啼啼地看着他:“哥,你看她!她欺负我!”
在母亲和妹妹的左右夹击下,张浩的脸上闪过挣扎。
最终,他看向我,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:“小舒,你就……你就把卡给妈吧,别闹了,啊?大家都是一家人。”
又是“别闹了”。
又是“一家人”。
这几个字,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,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,又狠狠地剜了一下。
我看着他,这个我爱了多年,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。
在我的财产和尊严被侵犯的时候,他选择的,是让我妥协。
让我交出最后一点反抗的武器,任由他们宰割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。
心,在这一刻,彻底凉透了。
我扶正了被扯歪的背包,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。
我看着张浩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
“张浩,我们离婚吧。”
“离婚”这两个字说出口,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王秀莲脸上的愤怒凝固了,张莉抢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
张浩更是震惊地看着我,仿佛不相信这两个字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。
几秒钟后,王秀莲第一个反应过来。
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。
“离婚?你敢!林舒你个扫把星,我们张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你现在翅膀硬了,想过河拆桥了?我告诉你,门都没有!”
张莉也回过神,抱着胳膊,尖酸地讽刺道:“嫂子,你可想清楚了。就你这样,离了婚还想找什么样的?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。”
她们的眼神里,充满了不屑和轻蔑。
在她们看来,我不过是在用离婚来吓唬人,是一种博取关注的手段。
她们笃定我不敢,也离不开这个家,离不开张浩。
我没有跟她们争辩。
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浩,他脸上的震惊和慌乱,在我看来无比可笑。
然后,我转过身,没有回主卧,而是径直走向了客房。
“砰”的一声,我关上了门,将所有的谩骂和指责隔绝在外。
我靠在门板上,身体顺着门板滑落,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没有眼泪。
哀大莫过于心死,原来是这种感觉。
我拿出手机,打开浏览器,开始搜索“离婚协议书怎么写”、“如何保护婚前财产”。
一条条法律条款看下来,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。
我将这几年偷偷存下的,关于王秀莲和张莉如何向我索要钱财的转账记录、聊天截图,一一整理出来,分门别类地存在加密的文件夹里。
那些记录,是我一次次退让的证据,也是我如今反击的底牌。
门外,张浩在敲门。
“小舒,你开门啊,我们谈谈。”
“小舒,你别生气了,我知道你委屈,但你也不能说离婚啊。”
“妈和莉莉就那个脾气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我听着他隔着门板传来的声音,没有任何回应的欲望。
他还是不懂。
他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,只要他哄一哄,再让我“担待”一下,这件事就能翻篇。
他根本不明白,压垮我的,从来不是他妈和他妹的贪婪。
而是他一次又一次的“和稀泥”,一次又一次的背叛。
当晚,我就在客房住了下来。
张浩的道歉和劝说,从一开始的焦急,到后来的不耐烦,最后变成了沉默。
他大概也觉得,我在小题大做,不可理喻。
这正合我意。
我需要冷静,需要时间,来规划我的下一步。
离婚,我不是说说而已。
这一次,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,包括我失落已久的尊严。
第二天,张浩没有去上班。
他顶着两个黑眼圈,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,堵在了客房门口。
“小舒,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蛋糕。”
他把盒子递到我面前,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。
“昨天是我不好,我不该吼你。你别生气了,好不好?”
我看着那个盒子,心里毫无波澜。
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伎俩,我已经腻了。
“我没生气。”我说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说要离婚?”他急切地追问,“我知道妈和莉莉做得不对,我已经说过她们了。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,去给妈道个歉,把这件事翻篇,行吗?”
我的面子。
又是这四个字。
我抬起头,直视着他的眼睛。
“张浩,你的面子是什么?”
他愣住了。
“你的面子,”我替他说了下去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就是牺牲我的尊严和财产,去换取你妈和你妹的笑脸,去维持那个虚伪的‘家庭和睦’,对吗?”
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,嘴唇动了动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。
“让我去道歉?我做错了什么?”我往前走了一步,逼视着他,“我错在不该努力工作拿奖金?还是错在没有把奖金双手奉上,让你妹妹去买新的奢侈品?”
“我没有那个意思……”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你就是那个意思!”我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,“你永远都在让我‘担待’,让我‘大度’。张浩,你有没有想过,我也是个人,我也会委屈,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!”
我转身回到客房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,狠狠地甩在他面前的茶几上。
“你看看!”
张浩疑惑地拿起笔记本,翻开。
第一页,记录着我第一次被王秀莲拿走的五千块奖金。
第二页,是给张莉儿子买进口奶粉的钱,三千二百块。
第三页,是张莉换手机“借”走的六千块。
第四页,是她报瑜伽班“借”走的三千块。
一笔一笔,清清楚楚。
日期,金额,事由。
后面还附着我打印出来的银行转账记录。
这几年,我为这个家,为他妹妹付出的钱,零零总总加起来,竟然有十几万。
而我自己,连一件超过一千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。
张浩的手开始发抖,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。
他一页一页地翻着,越看越心惊。
这些年,他只知道让我“担待”,却从来不知道,我担待了这么多。
他终于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愧疚。
“小舒,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不知道?”我冷笑,“你只是不想知道。因为只要你不知道,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当你的孝子,当你的好哥哥。”
我从他手里抽回那个笔记本,抱在胸前。
“张浩,我不想再当那个为你的‘面子’买单的冤大头了。”
“我们离婚吧。这些钱,算是夫妻共同财产,离婚的时候,我会一笔一笔,跟你算清楚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,转身回了房间,重重地关上了门。
外面,是长久的,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铁了心要离婚,最先急了的人是张莉。
我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,她就换着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。
电话一接通,就是她理直气壮的质问。
“嫂子,你什么意思啊?真要跟我哥离婚?你是不是疯了?”
“我告诉你,我儿子的补习班不能停,你赶紧把钱给我转过来!”
我一言不发,直接挂断,拉黑。
几天后,她大概是真的山穷水尽了。
她之前瞒着她老公,用信用卡透支买的那些奢侈品,到了还款日。
没有我这个“供血者”,她的资金链断了。
她老公发现了她巨额的信用卡账单,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。
她那个同样眼高手低、没什么本事的老公,在得知她那些包包和化妆品的真实价格后,气得差点动手。
张莉的家庭,也出现了严重的危机。
她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,反而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的头上。
那天下午,我正在公司开会。
前台突然打内线电话给我,说有人找。
我走到大厅,就看见张莉披头散发地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,一脸怨毒地看着我。
看到我出来,她猛地冲过来,抓住我的胳膊。
“林舒!你这个害人精!你把我害惨了!”
她的声音又尖又响,立刻吸引了来往同事的目光。
“都是因为你!你不给我钱,现在我老公要跟我离婚!你满意了?”
她试图撕扯我的头发,像个十足的泼妇。
我没有跟她纠缠,只是冷静地对着闻声赶来的保安说:“我不认识这个人,麻烦把她请出去。”
“林舒你敢!你个贱人!你忘恩负负义!”张莉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。
两个保安一左一右,架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。
她还在不停地挣扎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,丑态百出。
公司大厅里的人都像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幕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她被拖出玻璃门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走过来,小声问我:“小舒,那是你……?”
我平静地摇了摇头:“一个来要饭的疯子而已。”
同事愣了一下,随即了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我转身走回办公室,身后是同事们窃窃私语的声音。
我不在乎。
比起过去那些年所受的内伤,这点皮毛的议论,根本伤不到我。
张莉这一闹,不仅没能让我难堪,反而让她自己颜面尽失。
我听说,她被保安拖出去后,坐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哭了很久,最后被她老公过来,连拉带拽地弄走了。
自食其果。
这四个字,用来形容她,再合适不过。
张莉在公司大闹一场,不仅没讨到好,反而让张浩的处境更加尴尬。
他在公司的地位本就不高不低,这下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柄。
王秀莲眼看硬的不行,便开始盘算着来软的。
她一改往日的强势,开始在亲戚邻里间扮演起了受害者的角色。
她四处散播谣言,说我嫌贫爱富,看张浩升职无望,就想攀高枝,抛弃丈夫和家庭。
说我如何不孝,如何虐待她这个婆婆。
黑的能被她说成白的,死的能被她说成活的。
一时间,我成了十里八乡闻名的“恶媳”。
面对这些流言蜚语,我置若罔闻。
嘴长在别人身上,我堵不住。
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加快我离开的步伐。
几天后,王秀莲的“杀手锏”来了。
张浩红着眼睛来找我,说王秀莲被我气得病倒住院了。
“林舒,我求你了,你就去医院看看她,行吗?”他声音沙哑,“她再怎么说也是我妈,是长辈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,去服个软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”
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心里一片冰冷。
“哪个医院?”我问。
张浩报了一个医院的名字。
我点了点头,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他以为我答应了,脸上露出喜色。
我却没有动,而是拿出手机,打给了我在那家医院当护士的朋友。
“帮我查一下,一个叫王秀莲的病人,是不是住进你们医院了。”
朋友很快给了我回复:“查无此人。今天住院部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登记。”
果然如此。
我挂了电话,没再理会张浩。
第二天,我请了半天假,直接去了王秀莲家附近那个她最喜欢去的菜市场。
果不其然,我在一个水果摊前,看到了那个“病重住院”的婆婆。
她正中气十足地跟摊主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吵得面红耳赤,精神头比谁都足。
我远远地站着,拿出手机,打开了录像功能。
将她活蹦乱跳、唾沫横飞的模样,清晰地录了下来。
视频不长,但足够说明一切。
回到家,我当着张浩的面,将这段视频,直接发到了那个我已经退出的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群里。
我是让我的远房表姐把我又拉回去的。
我就是要让所有亲戚都看看,王秀莲的真实嘴脸。
视频发出去的一瞬间,群里炸了。
前一秒还在为王秀莲鸣不平的亲戚们,瞬间鸦雀无声。
紧接着,我的手机响了,是王秀莲打来的。
我没接。
张浩的手机响了,他接了起来,王秀莲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从听筒里传来,大到我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张浩的脸,一阵青一阵白,最后变成了死灰色。
他挂了电话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嘴唇哆嗦着。
“林舒,你……你怎么能这么做?”
我迎上他的目光,平静地反问:“我怎么做了?我只是把事实公布于众而已。还是说,你希望我继续配合你们,演这场婆婆病重、媳妇忏悔的戏码?”
我看着他无地自容的样子,第一次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感。
“张浩,别再把别人当傻子了。”
“尤其是,别再把我当傻子。”
戳穿婆婆假生病的闹剧后,家里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王秀莲和张莉像斗败的公鸡,没再上门来找麻烦。
张浩也沉默了许多,每天早出晚归,我们之间几乎零交流。
我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我利用这段时间,在公司附近悄悄租好了一套一居室。
房子不大,但阳光很好,有一个小小的阳台。
我买了一些绿植,几件喜欢的餐具,一点一点地布置着这个即将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。
周末,趁着张浩他们回老宅聚餐,我叫来了搬家公司。
我没有太多东西需要带走。
除了我的衣服、书籍和一些私人物品,其他的一切,那些承载着过去几年压抑记忆的家具和摆设,我一样都没碰。
我打开主卧的衣柜,看着里面一半挂着我的衣服,一半挂着张浩的衣服。
曾经,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。
如今看来,不过是一场搭伙过日子的笑话。
我将属于我的那部分,一件件打包进行李箱。
最后,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,拿出了我们的结婚证。
红色的封皮,烫金的字,此刻看来,无比讽刺。
我把它和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一起,压在了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。
搬家公司的师傅效率很高,不到两个小时,这个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,就被抹得一干二净。
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。
没有留恋,只有一种即将获得新生的解脱感。
我拉着最后一个行李箱,关上了门。
钥匙,我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。
当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门时,外面正好夕阳西下。
温暖的橙色光线透过干净的玻璃窗,洒在地板上,也洒在我的身上。
我把东西放下,走到阳台上,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。
从今天起,我自由了。
晚上,张浩和王秀莲回到家,面对空了一半的屋子,会有怎样错愕和愤怒的表情,我已经不想去想象。
我的手机很安静。
我换了新的手机号,只告诉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和我的父母。
我在我的新厨房里,给自己下了一碗面,加了两个荷包蛋。
味道普通,但我吃得心满意足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没有了家庭的内耗,我的效率出奇地高。
一个季度后,我因为主导的一个项目表现出色,获得了领导的公开表扬和晋升的机会。
周末,我不再围着厨房和菜市场打转。
我报了搁置很久的瑜伽班,在汗水中舒展身体,也释放压力。
我和朋友们去探店,去听音乐会,去看画展。
我的朋友圈里,不再有风景照下的意有所指,取而代之的,是我容光焕发的笑脸,和身边同样笑得灿烂的朋友们。
这是我应得的新生。
是我亲手,为自己争取来的。
大概一个月后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新手机上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。
“小舒,是我。”
是张浩的声音,听起来疲惫又沙哑。
我有些意外他竟然能找到我的新号码,但随即释然。
他想找,总有办法。
“有事吗?”我的声音很平静,像在跟一个普通同事说话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想问问你,过得好不好。”
“挺好的。”我说的是实话。
没有了他们一家子吸血鬼,我过得前所未有地好。
他又沉默了,似乎在组织语言。
“家里……现在一团糟。”他苦笑了一声,“你走了以后,妈天天跟我抱怨,莉莉还是老样子,隔三差五就来要钱。我工资就那么点,现在水电煤气所有开销都得我一个人扛,真的……很累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没有出声。
这些,难道不是他应得的吗?
“我前几天,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。”他的声音更低了,“你看起来……变化很大,笑得很开心。”
“我翻了翻以前的照片,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,好像很少那样笑。”
“小舒,我……我最近一直在想,是不是我真的错了。”
“我不该总让你忍,不该觉得你付出是理所当然的。没有你,我才知道这个家有多难撑。我才知道,你以前为我们付出了多少。”
他说了很多,语气里充满了迟来的醒悟和忏悔。
他说他已经跟他妈和他妹大吵了一架,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来烦我。
他还说,他愿意把工资卡交给我,只要我肯回来。
甚至,他愿意跟我一起搬出去住,买个小房子,彻底跟他家人分开,再也不让他们打扰我们的生活。
他的忏悔听起来很真诚,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。
如果是两个月前,听到这些话,我可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,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可是现在,我的心湖,没有波澜。
“张浩,”我等他说完,才缓缓开口,“你说这些,已经太晚了。”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永远无法弥补。
有些信任,一旦崩塌,就再也建立不起来。
“我以前给你过无数次机会。”我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在你妈第一次拿走我的奖金时,在你为了你妹妹的虚荣让我买单时,在你让我为了你的‘面子’去道歉时……每一次,你都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。”
“现在你觉得累了,觉得撑不住了,才想起我的好?”
“对不起,你的醒悟太廉价了。而我,已经不想再要了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了他压抑的、细微的抽泣声。
我没有再说什么,静静地挂断了电话。
迟来的深情,比草还贱。
我不需要一个在我遍体鳞伤之后,才想起给我拥抱的人。
和张浩的离婚异常顺利。
大概是那本账本和王秀莲在菜市场吵架的视频起了作用,他没有在财产分割上做过多纠缠。
我拿回了所有我为张家付出的钱,以及属于我的那部分婚后财产。
婚前我父母给我买的那套小公寓,更是毫无争议地属于我。
拿到离婚证的那天,天气晴朗。
我走出民政局,抬头看了一眼蓝天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持续了五年的噩梦,终于画上了句号。
后来,我从共同的朋友那里,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关于张浩一家的消息。
失去了我这个稳定的“经济来源”,王秀莲和张莉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。
王秀莲不得不自己操持所有家务,再也不能悠闲地打牌喝茶。
张莉因为还不上信用卡,被银行多次催收,她老公也跟她闹到了离婚的地步。
张浩夹在母亲和妹妹之间,焦头烂额。
他似乎真的在努力成长,开始尝试去纠正母亲和妹妹的观念,拒绝她们无理的索取。
但积习难改,那个家里依旧是争吵不断,一地鸡毛。
他们每个人,终究都在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买单。
而我,开始了全新的生活。
我把父母留给我的那套小公寓重新装修了一下,搬了进去。
工作上,我更加专注和努力,半年后,我被提拔为部门主管。
我用自己挣的钱,给自己买了一辆小车。
周末,我会开车去郊外,或者约上三五好友,享受美食和阳光。
我报了油画班,在画布上涂抹色彩,也涂抹心情。
我的生活,忙碌而充实,平静且自由。
在一次朋友组织的读书分享会上,我遇到了一个男人。
他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创始人,温和儒雅,看书的品味和我惊人地相似。
我们聊了很多,从小说到电影,从旅行到人生。
他认真地听我说的每一句话,眼神里没有评判,只有真诚的欣赏和尊重。
聚会结束后,他送我回家。
在楼下,他对我发出邀请:“下周末,市美术馆有一个印象派的画展,你有兴趣一起去吗?”
我看着他清澈而温和的眼睛,笑了。
“好啊。”
晚风轻轻吹过,带着初夏的暖意。
我知道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一个真正属于我林舒的,美好的开始。
我终于,学会了为自己而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