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4年5月6日,监利县周老嘴镇的稻田里突然炸开了锅。一个金发碧眼的大高个儿挂在降落伞上晃晃悠悠往下掉,把正在插秧的罗必咸吓得一屁股坐进泥水里。"乖乖隆地咚!天上掉下个洋菩萨!"老罗连滚带爬凑近一看,那洋人腿上冒着血,手里攥着块白布直晃悠,布上歪歪扭扭写着"来华助战洋人,军民一体救护"。
这个浑身是血的美国飞行员叫格伦·本尼达,飞虎队王牌飞行员。他驾驶的P-40战斗机刚在汉口炸完日军据点,返航时被高射炮击中。飞机拖着黑烟栽进下凤湖的瞬间,他拼死拉动了弹射座椅。此刻他正用生硬的中文重复:"李先念...新四军..."——这是他在昆明基地学到的救命暗
村民们可不管什么军令状。罗福世扯下褂子就给伤员包扎,几个后生抄起门板当担架。有人提议:"咱得把这洋菩萨藏严实,小日本的鼻子比狗还灵!"当天夜里,二十多个青壮年轮流抬着担架,像送亲队伍似的摸黑往周老嘴镇赶。本尼达后来在回忆录里写:"那些中国农民的肩膀硌得我生疼,可他们额头上的汗珠子比珍珠还亮。"
在游击队简陋的卫生所,缺医少药的大夫愣是用烧红的镰刀给伤口消毒。本尼达疼得直抽冷气,却看见窗外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娃娃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冲他比划吃饭的手势。三天后,这支特殊的护送队伍开始向大悟县秘密转移,白天钻芦苇荡,夜里走田埂路。有个叫二狗子的民兵总把最后半壶水让给伤员,自己舔树叶上的露水解渴。
当担架终于晃进新四军第五师师部时,李先念师长正在啃烤红薯。他随手掰了半截递给本尼达:"尝尝咱大别山的点心!"这个美国小伙不知道,为把他平安送到这里,沿途有六个村庄的百姓故意把日军往反方向引。后来在师部养伤的日子里,本尼达跟着炊事班老班长学包饺子,跟侦察兵学用弹弓打斑鸠,最得意的是能用湖北话喊"过早了冇"。
2005年秋天,81岁的本尼达带着全家重回监利。在下凤湖边,当村民从淤泥里挖出战机残骸时,他的孙子扑通跳进水里,摸着锈蚀的发动机叶片嚎啕大哭。老飞行员坐在轮椅上数着:"这是罗家的曾孙,那是当年给我送蒸糕的王嫂..."临别时他执意要去红安,在李先念故居前的松树下埋了颗从美国带来的橡果。
2010年深秋,本尼达在密歇根州的病床上突然哼起湖北小调。他嘱咐儿子:"把我的军功章送给监利老乡,骨灰...分一半埋在那棵松树下。"第二年春天,红安的杜鹃花开得正艳时,他的夫人捧着骨灰盒站在李先念故居前轻声说:"老头儿,到家了。"
如今在飞虎队村,家家户户堂屋都挂着泛黄的老照片。村里九十二岁的徐奶奶至今记得,那个洋飞行员临走前,非要用蹩脚的中文唱《八月桂花遍地开》。而在李先念故居纪念园,每年清明都有学生往本尼达墓前放手工叠的纸飞机。导游总爱讲那个细节:老人生前最后一次来中国,特意去汉口吃了碗热干面,加双份芝麻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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